推杯换盏间，宁晋川也摸清了钟俊业的底。

钟俊业是隔壁集华县的，出身农村，家中贫寒，因为日子过不下去，前些年同村有人投机倒把赚钱了，虽然被同村唾弃，还险些被抓去劳改，幸好遇上改·革，投机倒把抓得不那么严，逃过一劫，从那以后，他们村投机倒把的那户人家，日子越过越好，大家嘴里唾弃他们家是“资本主义”，心里却暗暗羡慕。

1980年，钟俊业母亲生病，当时卖农副产品已经被允许，为了给母亲治病，家里只能卖家里的黄豆，粮站其实也收黄豆，但价格上不来，听人说去县城卖的价格高一些。

钟俊业扛着一袋子黄豆进了县城，做了他这辈子第一次买卖，中途遇到一个专门从农村收农产品到县城兜售的男人，男人教他怎么叫卖，还告诉他，做买卖好的时候一天能赚几块钱，运气不好一天可能就赚几分钱。

钟俊业当时没在意生意惨淡的时候，因为他在家一分钱也赚不到，下地干活只有工分，没有什么钱，统购粮的钱发下来，村里人按照一年的工分，没人都能分到一点点，根本不够花的。

听到那男人说一个天能赚几块钱，钟俊业卖完豆子，脑子里就想着做生意的事。

回到家，跟家里拗了几天，他也开始做生意。

三年折腾，一开始大家都说他走资本主义道路，有些人还当着他的面鄙视他。

现在大家对做生意看得越来越开，已经没那么反感，他也赚了一些钱，以前鄙视他、骂他的人反而来讨好他了。

钟俊业的经历大概是现在商贩的一个缩影，在农村是站直腰杆了，但见到那些国营厂的人，还是得点头哈腰，双手递烟，因为跟国营厂合作才能赚到钱。

见到官方的人，那就更得敬着，跟孙子似的。

送走钟俊业，宁晋川还好，因为他没喝多少，倒是张顺成，喝得有些许懵了。

宁晋川让后厨给做了一碗姜汤，等张顺成喝下，看着好了不少，才说道：“老张，如果这两天钟老板来找你问什么，你什么都如实跟他说。”

“啊？”张顺成怕自己搞砸：“老板，我还是带钟老板来见你吧！”

宁晋川对张顺成这样的人是又爱又恨：“他去找你，不来找我，自然是想跟你了解一些情况的，如果他给你送点什么，你都收下就是。”

张顺成终于开窍了：“哦……，那我懂了。”

“行了，你喝了酒，下午……就别去上班了，回去休息。”宁晋川也怕张顺成喝了酒，工作的时候出问题，打铁铺都是铁、火、铁水这样的东西，随便磕磕碰碰一下，或者烫一下都不是小事。

“老板，我没事，酒醒了。”张顺成不怕干活累，就怕自己干得不好，让宁晋川生气。

宁晋川对张顺成这样的脾气也有些无奈，语气严厉了几分：“让你回去休息就回去休息，你先回去吧！”

张顺成也不敢再多说什么，起身离开。

宁晋川坐了一会，起身去了废品站。

宋小罗倒是把废品站管得井井有条，废金属收的也越来越多，垃圾分类也做得很好，工作方面，让人挑不出毛病。

宁晋川一进门，眼尖的宋小罗就看到了，立刻跑了上来：“老板，现在这些废铁烂铜收的是越来越多了，老张那边跟不上呀，都快没地方收了。”

宁晋川轻轻一笑：“他那边煤炭不够，只用得了这么多。”

“小罗，打铁铺那边，产量最近上来了，原本负责销售的小商贩销售速度跟不上，你看看你们村，还有没有人愿意做生意的。”

宋小罗是一个有能耐的人，也很聪明。

宁晋川一提醒，宋小罗马上就反应过来：“有呀！我明天就去找。”

宁晋川说道：“行，批发的价格，跟其他人都一样，拿货也是一样，想做的让他们准备好钱，如果卖不掉，只要没坏，还能卖，我都可以按照八成的价格回收，虽然他们亏两成，至少有个保底，不会全部亏了嘛。”

宋小罗笑着说道：“还是老板心好，还给他们一个兜底。”

宁晋川掏出烟，递给宋小罗一根：“好了，不用拍我马屁，你介绍来的人，不管他们拿多少货，都给你半成的提成。”

“谢谢老板！”宋小罗刚还想着要不要在中间捞一笔，他人聪明，知道怎么捞，又怕被宁晋川发现。

现在宁晋川直接给他提成，他立刻收起了这些小心思。

“这是你应得的！我还有事，你们忙。”

“老板慢走！”

…………

从废品站出来，宁晋川心里琢磨着打铁铺还能做什么。

烧火钳、扳手、老虎钳这些都可以做，工艺也不难。

烧火钳的市场还是很大的，农村烧柴火，城里烧煤球，都得用火钳。

还有锄头、钉耙其实也可以做，但宁晋川不太愿意坑农民，因为这些废铁熔炼出来的锄头不怎么耐用，农民赚钱本就困难。

铁锅不管怎么折腾，总能用几年，废铁熔炼出来锄头，搞不好几个月就会报废。

一路琢磨，宁晋川回到了饭店，在门口挂了一牌子“有十个铜制火锅出售，不单售！”。

现在是不准挂批发牌子的，你要敢挂，下一分钟就会有官方的人来收拾你。

宁晋川倒是不怕有官方的人来找自己，但他也不会故意惹这麻烦。

至于不写明白，那也是他有意为之，现在想找点工业品卖的小商贩很多。

但工业品都在国营厂，一般人没路子，只能卖普通的农副产品，农副产品竞争大，没利润，勉强就够养家糊口。

看到这牌子，不敢进来问的小商贩，也不是什么合格的商人，合不合作都无所谓。

进来问的小商贩，以后也就可以长期合作。

等了半天，小商贩没进来，反倒人进来想买一个自用，宁晋川懒得单卖，直接拒绝了，实际上也是怕这人介绍其他人来买。

做过批发的人，向来不怎么爱做零售生意，因为零售生意麻烦呀。

种水果的果农，你要跑去跟他按零售价买一斤苹果，人家要么不搭理你，要么直接送你一斤。

到了下午，终于有一个小商贩来了：“老板，铜火锅还在吗？十套多少钱呀？”

宁晋川看了一眼小商贩，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：“大哥，先坐，我这除了铜火锅，还有炒菜的铁锅，铝盆，要不要？”

小商贩眼前一亮：“要呀！多少钱？”

宁晋川说道：“铁锅三块、铜制火锅两块、铝盆一块。”

“啊……有……有多少？”小商贩又问。

“几十套。”宁晋川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小商贩。

小商贩犹豫了一下，说道：“老板，我钱不够，买十个铝盆行不？我卖了以后，再来买其他的。”

“可以！”宁晋川说道：“我带你去拿，我们这天天有货，你要愿意进货，都可以来。”

“真的？”小商贩忽然反应过来：“您就是宁老板吧？”

这次宁晋川愣住了：“你知道我？”

小商贩点头：“知道！知道！您有一个铁匠铺，刚开始的时候，很多人都想去您那进点铁锅和菜刀来卖，那时候你们不对外卖，只卖给几个固定的人，我们也就不抱念想了。”

宁晋川解释道：“最近产量高了，有多余的，所以对外卖。”

“还是宁老板厉害，又是打铁铺子，又是饭店，比我们这些挑担子的强太多了。”小商贩嘴里说着好话，他倒没指望自己的好话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，只盼着自己以后能一直在宁晋川这进货。

宁晋川只是微微一笑：“叔，那我带你去铁匠铺看看，以后你进货直接过去就行。”

小商贩忙不迭点头：“好好好，麻烦宁老板了。”

“不麻烦！”宁晋川心里不由暗暗感叹，后来做生意，谁来进你的货，你都得好好招待，现在却反过来了，因为现在没有批发商，也没有什么私人工厂，小商贩根本找不到进货的渠道，能找着一个进货渠道，就等于找到了一个源源不断的“泉眼”。